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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一度|中国三人男篮冲奥之路,中国体育独有的坚定与浪漫

文章来源:澎湃新闻记者 胡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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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3-11-08 11:23:00

当三人篮球国家队领队柴文胜讲完男女篮如何直通奥运会后,讲台旁多出了一条毛巾,那是组委会看到柴文胜情难自已,托人递上去的。

“来之前我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能哭,可一看到回顾短片还是没绷住。”柴文胜说。

上周末,FIBA3×3世界巡回大师赛无锡站收官,这是中国三人篮球锁定奥运资格后的首站大师赛,柴文胜噙着泪讲述了三人篮球“流浪地球”背后的故事。

而这一切的开始,要从一瓶白葡萄酒讲起。

三人篮球国家队领队柴文胜。

酒后计划

一年前,FIBA3×3世界巡回大师赛香港站,柴文胜完全没想过中国三人男篮能凭借积分直通巴黎。

当时,一同观赛的无锡惠汕俱乐部创始人芮叶彬询问冲奥计划,柴文胜的回答是:“无非是翻翻家底,看看规则,到时候争取弄几个CBA球员去打资格赛,凭积分晋级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”

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当时中国三人男篮的形势——2022年三人男篮国家队开启海外拉练,由朱渊博、颜鹏、郭瀚宇组成的北京队征战了40多场大大小小的赛事,但没能收获一个挑战赛和大师赛的名额。

原因很简单,根据FIBA三人篮球规则,积分排名越高的球队,拥有越多直通顶级三人篮球赛事的资格。排名较低的球队,只能从低级别赛事打起——2022年赛季开始前,中国三人男篮排世界第45名。

虽然没能通过比赛锁定大师赛资格,但北京队用外卡名额参加了9月的蒙特利尔站和11月的香港站两站大师赛,均收获第五名,郭瀚宇更是在多场比赛中完成绝杀。

球员出色的表现让柴文胜和芮叶彬信心大振,吃饭时二人越聊越兴奋,一瓶白葡萄酒也不知不觉被喝光。

无锡惠汕俱乐部创始人芮叶彬。

借着酒意,芮叶彬提出了一个大胆想法:“世界前三大概需要650万分的积分,我帮你搞定300万分,剩下的你来搞定,这样我们就有机会直通巴黎。”

说出这番话时,芮叶彬心里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,“就当是喝酒吹牛嘛。”

但他的确有说出这句话的本钱——当时,芮叶彬除了是无锡惠汕的创始人外,还是乌布队和利曼队的老板。

回到酒店,芮叶彬立刻将当时世界排名前二的两支球队喊到自己房间,与柴文胜商量事情的可行性。

在乌布队的塞尔维亚团队建议下,“流浪地球”方案的大致框架被敲定——让中国球员与顶尖三人篮球球员联合组队,帮助中国三人男篮冲击巴黎奥运会。

于是,2023年一月份三人男篮举办选拔营时,集训名单中最亮眼的并非运动员,而是一支由7人组成的外教团队。

其中包括塞尔维亚国家队主教练马尔科·齐德罗,前利曼队长史蒂芬·斯托贾西奇,以及世界排名第一的斯特拉希尼亚·斯托贾西奇。

姚明现场观看FIBA3×3世界巡回大师赛无锡站比赛。

大胆实践

如果翻看芮叶彬的履历,相比无锡惠汕俱乐部创始人,更多人搜到的是无锡惠汕新能源的掌门人。

作为新能源企业的老板,芮叶彬的主业是在钢铁和光伏行业,但他的个人爱好是篮球,从2013年便组建了业余球队。

至于球队如何成为职业三人篮球俱乐部,很大程度上与中国三人篮球的发展一脉相承。

2018年无锡举办FIBA三人篮球挑战赛,芮叶彬带着一批业余球员参加,不仅在资格赛中战胜了国内顶尖球队收获挑战赛名额,还在挑战赛上收获第9名。

彼时中国三人篮球职业联赛正处在筹办阶段,无锡惠汕俱乐部顺理成章地加入其中,并成为超三联赛的元老球队。

2021年,为了提高球队实力,芮叶彬萌生了“把队伍送到国外历练一下”的想法。

姚明和芮叶彬合影。

经过一系列的摸索和牵线搭桥后,芮叶彬成为了利曼队的老板,两周之后,乌布队也被他收入囊中。

于是早在冲击奥运开始前,塞尔维亚国内三人篮球联赛便拥有中国球员的身影,刘宇轩、陈江河、黄浩然便是其中之一。

“一切都很偶然,当时买这两支球队,是为了培养我自己的队员,把我自己的队员送出去锻炼。结果跟柴文胜一聊,发现我可以把这两支队伍用来给国家队冲击奥运会。”芮叶彬笑着说道。

“乌布队的核心阵容,包括主教练和现世界第一的斯托贾西奇,都是签了5年的合同,至少在下一个奥运周期内,他们是不会离开我们俱乐部体系的。”

当一个个出于热爱形成的偶然拼凑在一起,属于中国三人篮球的必然出现了。

张宁(左)不断为中国队赚取积分。 图片来源:中国三人篮球国家队

为了支援三人男篮国家队,芮叶彬不仅贡献了乌布队和利曼队,随后还与东京奥运冠军成员组成的里加队达成合作,形成了里加队和无锡队的外援架构。

这四支“联合战队”,最终变成中国三人男篮冲奥积分的半壁江山——奥运积分中,利曼队的张宁排名国内球员第一,齐浩彤排名第九,乌布队的刘宇轩排名国内球员第四。国内个人积分前25名的球员,有10名球员来自这四支队伍。

“芮叶彬真的替我减轻了一半的负担,最后算了算积分,他实现了320万分的积分,超额完成任务。”柴文胜邀请芮叶彬上台时,两人先是握了握手,紧接着变成了拥抱。

张宁在机场睡着了。

艰难博弈

在球迷眼中,以张宁为代表的运动员是这个故事里的绝对主角。但“流浪地球”的背后,是一系列规则的博弈和后勤保障的支持。

柴文胜表示,在中国男篮开启“流浪地球”计划后,为了限制中国三人篮球赚取积分,一些欧美国家篮协多次写信,迫使FIBA临时修改规则。

球队积分排位规则调整、阵中外援遭遇禁赛、外卡名额失效、球队禁止换人......中国三人男篮在奥运积分周期全经历过。

“最糟糕的情况是,我明明花钱买了某一站比赛的外卡参赛资格,FIBA也会找各种理由取消,而美国和荷兰的一些俱乐部,外卡参赛资格是FIBA免费发给他们的。”芮叶彬说。

即便如此,今年所有奥运积分周期的挑战赛和大师赛,中国球队只缺席了两站,其他比赛则全都有中国球队的身影,参赛队伍最少一支,最多则达到六支。

中国北京队球员把球衣摊在地上,任由阳光烘烤着湿透的球衣。

这背后,是中国三人篮球后勤保障团队的支持和球员与俱乐部的理解。

由于三人篮球积分计算方式复杂,中国篮协特地组建了一支四到五人的精算团队,根据各队行程、球员状态、整体积分不断调整征战计划。

柴文胜举例,过去一年“流浪地球”之旅中,仅队医刘雪峰一人就飞了73趟国际航班。负责球员外事(球员签证办理等工作)的工作人员,一个人便经手了31次外事处理,相当于此前篮管中心全年的工作量。

而在一开始的计划中,张宁不会参加10月的三站大师赛,但在冲刺巴黎奥运会的关键时刻,篮协和山西俱乐部协商后,张宁还是出现在了赛场上。

“10月的阿姆斯特丹大师赛,比赛前一天才张宁才知道自己需要参加,但他二话没说立马从太原赶到北京,落地后他只有四个小时可以休息,然后就出场打比赛了。”芮叶彬补充了一个细节。

类似的支持同样出现在地方政府层面。7月进行的一站FIBA3×3挑战赛,原定比赛地点在开始前十天宣布无法承办,于是惠山区政府立刻决定承接此次赛事,让国家队球员能够主场作战。

作为赛事运营方的惠汕体育,在梅雨季节的无锡,仅用十天便将包括场地搭建、运动员签证、接待保障等众多赛事事宜安排妥当。

事后,FIBA特意发来感谢信表示:“我们相信,无锡将成为世界上其他三篮赛事主办城市的良好榜样,我们期待与惠汕体育展开更加良好的长期合作。”

值得一提的是,正是在惠山举行的这站挑战赛上,由朱渊博、陆文博、米耶兹斯、拉斯马尼斯组成的北京队,以全胜战绩第三次夺得挑战赛冠军,同时拿到上海大师赛的门票。

正是各个层面的博弈和支援,中国三人男篮最终凭借7052917的奥运有效积分,以世界第三的身份直通巴黎。

现场观看FIBA3×3世界巡回大师赛无锡站比赛的小球迷,他们是未来中国篮球的希望。

未来基石

在柴文胜看来,这趟冲奥之旅虽然不可复制,但意义却足够深远。

经过一年国际大赛的洗礼后,外教团队给出的评价是:“和美国三人篮球队相比,除了像迈阿密队这种世界顶级球队外,我们大部分队伍能和对方做到五五开。”

最明显的例子是张宁,当张宁在成都大师赛成为首位获得三人篮球大师赛MVP奖杯的中国球员后,现世界第一的“奇异博士”斯托贾西奇评价:“如果只看上海和成都两站大师赛,张宁就是世界第一的球员。”

和国外高水平球员组队后,中国球员的水平不断提高。

这种状态也被张宁延续到CBA赛场——回归CBA后,张宁场均30分钟时间里贡献18.0分(联盟里本土球员第8位)4.7篮板2.7助攻,场均能获得6.7个罚球,罚球命中率达82.5%。

他的场均得分、罚球数和命中率都创生涯新高。

这也是为何,柴文胜反复强调:“我知道国内有些人说我们这个方法,是把国内球员塞进强队混积分,但我不认可。我们的球员通过高水平对决都成长起来了,这么说是对他们努力的不尊重。”

“我们现在有20多名世界排名前列的球员做基础,他们有积分有排名,自然也会有更多参赛资格,这是一个良性循环,是一个好的开端。”

而在芮叶彬口中,这批球员被形容为基石:“我们最初的计划是,如果冲奥成功自然皆大欢喜,如果没能成功,这二十几名球员也是未来三人篮球的基石。”

柴文胜。

共同荣耀

回顾过去一年,芮叶彬把这项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”归于热爱与情怀。

“如果失败了肯定会被嘲笑,比如‘不切实际’或者‘劳民伤财’,但我做这件事冒的风险是最小的,因为我失败了没有什么损失,我还能继续做我的新能源生意。”

“但很多人是压上自己的未来在做这件事,柴文胜起码跟我说过五次,如果干不成就辞职。而很多球员则是赌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。无论成功与否,他们的付出和成本都是不可逆的。”

好在,中国男篮成功从无锡奔向了巴黎。

颜鹏(白衣左)一直在为中国三人篮球拼杀。

于是FIBA3×3世界巡回大师赛无锡站期间,组委会特意准备了酒会环节,让柴文胜和芮叶彬讲述“流浪地球”背后的故事。

而当“流浪”的故事走近尾声,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——11月5日,中国篮协与无锡市政府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,在这座城市共建中国三人篮球国家队无锡训练基地、中国三人篮球战略研究中心、三人篮球赛事中心和青少年篮球文化发展与交流中心。

按照姚明的说法,“希望未来的冲奥计划和未来的参赛球员不用这么艰辛。”

当然,明年具体哪几名球员会去奥运会,目前已经成为了讨论的话题。

对此,柴文胜给澎湃新闻记者讲述了一个故事:“之前朱渊博在直播时被问到谁会参加奥运会,他的回答是,‘不管是谁,只要是我们25个人中有人参加巴黎奥运会,就是我们集体的荣耀’。”

“而在我的层面,无论明年巴黎奥运会是哪4个人参加,都会从今年为国家积分做出贡献的这25名球员中诞生。”

朱渊博。

结语

电影《流浪地球》里,“流浪地球计划”最初的名称叫“移山计划”,那是一个摇摆年代中,中国独有的坚定而又浪漫的故事。

而属于中国三人男篮的“流浪地球”,重点也不在流浪。从香港的那瓶白葡萄酒开始,中国三人男篮捧起了“移山”的第一把土,随后开启了一段属于中国体育的坚定与浪漫。